地球上的第一縷霞光 王宗仁
每日,噴射在海拔5300米唐古拉山巔的晨曦,是不是地球上的第一縷霞光,我沒有考證過,但是,唐古拉山是世界屋脊的屋脊,理所當然是地球上最高昂的地帶之一。所以,當終年生活在這里兵站的官兵們,快活而自豪地說他們每天“是地球上第一個看到日出的人”時,我一點也不覺得過分。 這天,我冒著極大的風險,投宿在“生命禁區”的這個兵站,就是為了和兵們一起迎接地球之巔的第一縷霞光。 天色還麻乎乎的,難辨地物山影。我和幾個戰友就來到山坡靜候太陽出山。此刻,整個唐古拉山像海底一樣迷蒙、沉寂。偶爾卷起的寒風帶著雪粒互相碰響的微聲,單調地空響著。我想,這聲音大概就是雪山熟睡中的鼾聲,也是青藏高原呼喚太陽的號角吧! 任何渴盼中的等候都很熬人,我們不得不耐心地等待與晨光握手。我抬腕看了看表,6點鐘還不到,這兒和北京的時差約一個小時,7點鐘太陽能出山就不錯了。我拐到兵站后面的盤山小路上去散步。 這條小路,我很熟悉,但是后來變得陌生了。此時走在這條路上我的感情是十分復雜的。誰能說得清這個問題:現代人的日子本來過得越來越舒心了,為什么撓心的事還那么多? 這兒本無路。最初踩出路的芻形的并不是人,而是野生動物,是那些稀罕珍貴的藏羚羊、野牦牛、野驢、雪豹、黃羊、狼什么的。雪山下有一泓溫泉,它們常來飲水、泡澡。天長日久,就留下了這條小路。那陣子這里是名副其實的無人區,是動物狂歡作樂的世界。隨著青藏公路沿線日益變得熱鬧起來,靜靜的唐古拉山也從寂寞中走了出來。先是設立了兵站,接著養路道班的磚瓦房也建起來了。漸漸地汽車輪胎修補點、川妹子飯館及夫妻加油站……都一一出現。在我們的生活中,這樣一個現象是絕對普通存在著:荒涼的地方一旦有了越來越多的人,荒野變得繁榮這是毫無疑問的,但是人對原始生態無法彌補的破壞也隨之而來。唐古拉山中的這條本該屬于野生動物的小路,整日響著不絕于耳的獵槍聲使動物們失去了到溫泉嬉鬧的膽量。小路很快就鋪滿了亂石、棘叢。 這期間,我曾多次踏上寂寞的小路,我的心也荒蕪了。 我做夢也不曾想到,這次在唐古拉山觀看日出,也看到久違了的野生動物,重新認識了這條小路。我記得清清楚楚,太陽躍上地球之巔的那一瞬間,是在我沒有任何思想準備的情況下出現的。那個瞬間短促而壯麗,猶如有人劃了根火柴,“噗”一下冒出一束光亮,旋即刮來一陣風,又滅了。極像夏日掠過夜空的閃電,但是絕無那么強烈刺眼,而是柔綿的微光。稍縱即逝,卻被我抓住了。正是在那一瞬間,我看見了唐古拉山高聳雪峰的輪廓,以及彎彎曲曲盤在雪峰上的路影。 這就是我看到地球之巔第一縷霞光的情景。它屬于山中最早醒來的人! 第一縷霞光閃過之后,起碼有兩三分鐘,大地又沉入濃濃的黑暗之中,死一般的寂靜。這大概就是人們常說的黎明前的黑暗吧!我一點也不感到壓抑,因為我知道曙光很快就會降臨。 后來,我所看到的日出就是許多文章中描寫過的情景了。雪山在日出的那個時刻完全失去了它平日的素凈和潔白,整個高原天衣無縫地改變了顏色。先是噴火般的多彩艷麗,繼而便是長時間的單一色調:桔紅。直到紅日離開山巔高高地懸掛起來,雪山恢復了晶瑩潔凈的原色。正是這時候,我發現那條路上不知什么時候站著一長溜野生動物,就是我在上面列舉的那些動物。它們一個個高昂著頭,貪婪地看著那輪好像一盞紅燈籠似的紅日。顯然它們被這絢麗的新鮮太陽深深陶醉了,竟然沒有覺察今天有我們這一伙觀日者與它們一同接受雪山日出的沐浴。這使我推想到了一個問題:人們驚擾了這些野生動物在深山里寧靜、自由的生活以后,它們并不甘心退出這塊地盤,于是另找樂園。就這樣它們發現了在唐古拉山看日出的這道風景。 我和戰友們披著五彩晨曦站在雪山上,這會兒已經不是看日出了,而是參觀正在看日出的那些動物們。它們很快就發現了我們,只聽“唰啦”一聲,所有的動物撂開四蹄,拼命似的逃走了。 從此,我知道了野生動物也像人一樣,喜愛溫馨,追逐太陽,它們每天走出深山看日出。同時,我也明白了太陽是最公正無私的,她每天都把第一縷霞光饋贈給包括野生動物在內的所有生靈。人類并不獨占她,也無法獨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