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克的鼻子
(裕固族) 阿拉旦·淖爾
薩克最吸引我的地方是他的鼻子，那鼻子怎么看也不像是肉做的，怎么看都像是一個預做的完美的假鼻子，像一道立體的山峰巧妙地裝在薩克的臉上。
7歲的我常常看著薩克的鼻子發呆，那鼻子使我想到了這遼闊的八個家草原上那一道道高高的山梁和游走在山梁的那些黑牦牛白羊群。真的，薩克的鼻子對我就有著這種想像的空間。
我看薩克的時候薩克已經做了雅吉的丈夫，并且有了兩個和薩克長著一樣英俊鼻子的小頓珠和小杰克，每天我都去抱頓珠和杰克，每天我都看著他們幸福地睡在薩克和雅吉身邊，這時候我就想我要是薩克兩個孩子其中的一個就好了，因為我每天看到頓珠用他的小手在薩克鼻子上摸來摸去，像摸著一塊軟糖和一塊蛋糕，薩克從來不發火，好像他的鼻子真的就是溫暖頓珠的一件羊皮襖，等他累了熱乎乎地睡去。
父親把我交給薩克看管的這幾天我天天睡在薩克的帳篷里，父親去了山下很多天后才能回來。住在薩克家我是5歲頓珠6歲杰克白天的領導人，薩克和雅吉出牧走了，他倆都得聽我指揮，他倆都做過我的山羊、大灰狼，做過我的坐馬和馱牛，我背著薩克家的老土炮無數次把他們擊倒在帳篷里，把他們衣服扒光把小鳥鳥上涂滿濕牛糞，把他們鼻子擰得紅腫。薩克很愛他的兩個孩子，早晚給他們穿衣脫衣洗臉梳頭，薩克家的帳篷很大炕盤的也大，我睡在左邊靠著頓珠，每天睡覺前我都坐在炕上出神地望著薩克看他的鼻子。我問雅吉薩克的鼻子怎么長那么高，雅吉說等你長大了也嫁個高鼻子的丈夫，我對雅吉說等我長大了就嫁給薩克，雅吉說你要嫁給草原上最強壯的英雄，因為薩克并不是英雄。有那么幾天我很討厭薩克和雅吉睡在一起，他們常常睡在一起，我坐在炕中間要雅吉睡到邊上去，我想我要保護薩克，不讓他倆在一起。其實，那時我心里很喜歡薩克，他是一個出色的牧人和男人，我從沒有見過他對雅吉和孩子大聲說過話，每天晚上他坐在帳篷中間，喝著燒酒給我們唱堯乎爾民歌，雖然他聲音很難聽，但比雅吉好多了，啞啞的像一只飛來飛去的蜜蜂。他唱歌的時候我坐在他身邊，并沒有聽他唱，我在仔細地看那發亮的高鼻子，燈光下它真的像帳篷里的一座小山，高大雄偉。這時，我會抱起頓珠用他的小手去摸薩克的鼻子。可是薩克從來沒把我放在心上，7歲的我在他眼里只是一只羊羔和小兔子，他從沒有對我像對雅吉那么好過，他從來把我和他的孩子放在一起。
有一次吃飯，薩克往我碗里夾了幾塊肉，我感動極了，以往都由雅吉給我們夾肉，我想今天他會像抱頓珠那樣抱抱我，可是他卻說你們土匪一樣打破木桶燒毀青草損壞我的獵槍，還打破鄰居的油燈，我的鞭子為你們準備著。說完看了我一眼，又往雅吉碗里夾肉。我傷心極了，他的話分明是說給我的，他一點都不喜歡我。他把我沒有當成大人，可我想我已經是大人了，因為，在我們五個人中間我和雅吉穿著一樣的長袍子，長著一樣的長頭發。
第二天早晨醒來，我看見薩克和雅吉又睡在一起，雅吉早從我指定的炕邊跑到了薩克身邊，我跑過去在雅吉還沒有睡醒的屁股上狠狠踢了幾腳。馬夾都沒來及穿上就哭著跑出了帳篷，我認為薩克他根本就不愛我，我在他家住了那么多天他都沒像抱頓珠摟雅吉那樣摟抱過我，我想我再也不理他了，再也不看他山峰樣的高鼻子了。
不過后來，我還是想過薩克的鼻子，它的確是很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