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女,是娘從山里帶出來的。他的爹是得緊病死的。
貓女娘雖然年輕漂亮,可是沒了男人的女人就沒了日子過,于是便隨著進山尋媳婦的寬娃出了山。沒見過貓女娘的都為寬娃嘆息,見了貓女娘的也為寬娃嘆息;沒見過貓女娘的怨寬娃不該娶了個山里婆娘,見了貓女娘的怨寬娃不該帶回個“饃籠子”來。
我第一次見到貓女,是姑姑領我去的,那是貓女和她娘到我們村的第二天,貓女娘站在院子里和人們說話,她的身后緊靠著貓女,黃黃的頭發,小小的個兒,小小的臉蛋,小小的鼻子,只是眼睛明明亮亮的。貓女娘告訴我們,她的孩子叫貓女,生下來時真像只大貓,哭都沒聲,嘴不肯張,是她用面湯一口一口喂大的。人們聽了都笑,貓女不笑,拉著娘的衣襟向后藏。貓女娘把貓女往前推,貓女不愿意,推得急了,貓女“哇——”一聲哭了。貓女娘笑了,對人們說:“你看,你看,我們山里人沒見過大世面。”
也許是沒有見過世面的緣故,也許是怯生的原因,貓女割草、挖菜都是一個人獨自行動。寬娃的哥哥有一女子叫粉花,和貓女大小差不多,幾次約貓女一塊去河里挖菜,貓女就說你去提籠我等你,可是等粉花提了籠來時她早已走了。這樣大約過了一個多月,村里人傳說山里有一只豹子跑到了山外,咬傷了幾個大人,貓女這才勉強地和我們走在了一塊兒。時間不長,她又一個人獨自行動了。很快我們到了上學的年齡,粉花約貓女去報名,寬娃說家里沒錢,不要貓女念書。
記得是一個上午,我們正在上體育課,粉花忽然扭過頭對我說:“你看,貓女!”我順著粉花的手指望去,果然見貓女孤零零地在山坡上站著,風吹著她瘦小的身軀,很像是秋風中飄搖的一棵貓娃草。
貓女不上學,自然與我們的接觸就更少了。可是關于貓女的事卻常聽粉花講,不是貓女割的草少招了寬娃的罵,就是貓女的鞋底沒納好被她娘扇了一巴掌。再后來就很少聽到貓女的事兒了。
大約是我上初三的時候,一次回家去背饃,在小河的橋上碰到了貓女。貓女一個人在橋頭上站著。我問她在等誰,貓女紅了臉不說話。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第一次認真地把貓女看了一遍。貓女個頭不高,卻長得小巧玲瓏,特別是一對會說話的大眼睛真像兩汪純凈的溪水。兩條稍稍發黃的辮子在高高挺起的胸脯上耷拉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藍衣服很可體地勾勒著貓女苗條的身材。我沒想到貓女出息得如此漂亮,挖空心思也沒找出一句合適的形容詞來,只是覺得她很像是經過春雨沐浴過的山杏花。就在我呆呆地望著貓女時,一輛自行車在我們跟前停下了,騎自行車的是一個很敦實的農村青年,貓女看了我一眼,跟著那青年走了。
回到家,祖母告訴我,說貓女訂婚了,男方家里很不錯,有三間上房四間廈房,阿公還是公社的民辦教師。聽了這消息,我忽然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惆悵,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
這年春節,貓女出嫁了,是五輛手扶拖拉機拉走的,貓女娘給貓女置辦了很多嫁妝,聽說寬娃請木匠給貓女做了一張大立柜和一對棗木箱子。貓女離開家時一直在哭,拖拉機都上公路了她還在嚶嚶地哭。做伴的是粉花,怎么勸貓女也不聽,結果也跟著流起了眼淚。
貓女出嫁那日算是她一生中最風光的,可是出嫁后不久她又回到了娘家,再也未到婆家去。于是村里人的說法很多,看貓女時的眼睛也很特別。貓女娘對別人說是貓女有病。有人說,貓女的男人很厲害,貓女人小受不了。更多的則說,貓女是個石女,不能生兒養女。
貓女不出家門了,貓女娘也很少露面,只有寬娃還像往常一樣見了人說笑打招呼。
一天,寬娃出門走親戚,被一場大雨堵在了親戚家,第二天到家時不見了貓女娘兒倆,寬娃沒歇氣地跑完了村里的角角落落,然后徑直進山去了趟貓女的舅舅家,結果還是兩手空空地回到了家。
貓女娘兒倆失蹤了。寬娃自那以后也就變成了啞巴,粉花說他叔會說話,可是人們沒聽他說過一句話。
再后來,有人背地里議論說,是寬娃糟蹋了貓女。貓女出嫁的當天夜里就被男人發現了。貓女娘本來是要告寬娃的,念惜寬娃在她娘兒倆最困難時救了她們,只好選擇了出走的路。這些都是聽說的,也不知是假是真。總之,我再也未見過貓女。
原載《東方散文》2011年冬季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