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興文
生活如釀酒,經過窖藏后,愈久愈醇香。品文章也如品酒,打開塵封的窖藏壇子,那一股久釀的醇香很辣,也很濃烈,聞著都容易醉人。用文學的話說:這就是“積淀”。有些生活經歷與閱歷,在當時或時間相隔太近時,新鮮感或許有余,但若非具有某種新聞典型性的引人特質,就很難引起人的閱讀興趣。而新鮮感特質也就是“新鮮”,新鮮勁兒一過便是明日黃花,如同人評說新聞是易碎品一樣,當時很轟動的,過后要不了多久就被人們漸漸地遺忘。可是某些當時平平常常的生活經歷,經過情感的不斷積累、發酵,經過歲月的封存、時光的醞釀,再經過釀制者理性地蒸餾、過濾處理,精華便出來了,如同當初那些普普通通、平平常常、司空見慣的五谷雜糧、高粱、玉米、豆子,甚至有一些是陳芝麻爛谷子,或者麥麩子混合在一起,發酵釀制出來的卻是一股酒的醇香。這就是我讀周養俊大兄《這些年》《那些事兒》兩部散文集的第一感覺。
正如他在卷首詩所說:“這些年、流逝的時光/總在記憶中一頁頁翻轉/閉上眼睛的瞬間/她在我白天及夜晚里/ 一絲絲抽盡/與所有的記憶纏綿。過去的日子長滿野草/通往后來所有熟悉的悲歡/我走過來時行裝簡陋/那一個隨風奔跑的青年/生命的血液/刻在心頭的早晨與傍晚。”是的,周養俊大兄亦是年屆花甲,他是一個忠厚的人,也是一個重情義的人,同時又是一個心細如發的有心人,蹉跎歲月中有多少難以忘懷的時光,釀造著他的情懷,也釀制著他的文章,纏綿的懷舊、記憶便成了兩本厚厚的大書。也許,書中所寫的人和事及那些場景及生活的瑣碎,大致同時代的人都曾經歷過、都似曾相識,如那熟悉的農家田舍、鄉間小路、簡樸艱苦的生活,一個年輕人進城、結婚,以及工作、人生的奮斗、理想等等……驀然回首時,這寫的不正是你我他的共有經歷嗎?于是便引起一種懷舊的回憶,與作者心靈與情感頓時相通,引發的共震與共鳴,余音裊裊、久久不能釋懷。所以,他連獲冰心散文獎、柳青文學獎也就毫不意外,我想評委們也和我一樣,年齡也該都在50歲以上,都有過相似的時代經歷,都有共同的閱讀感受和心靈情感的共鳴吧。
周養俊兄的文筆與文風特色好幾位文友寫文章都分析得很到位,如“忠厚之人與忠厚之文”,如“溫潤如玉的周養俊”,如“溫柔敦厚養俊文”等,真是英雄所見略同,都說到了點子上。我看也是這樣,周養俊兄的這些散文不是以才情取勝,或藝術才華動人,而是把他的忠厚人品、敦厚的性格注入到溫潤的文字里。不是像挖金子那樣追求字句閃閃發光,也不求語出驚人像鉆石般光芒四射的炫目,行文樸實無華而厚重,文字如玉,是生活大山里眾多山石中孕育的溫潤璞玉。不過,我個人還是想以釀酒為例來說明,其實,寫文章和釀酒一樣是個技術活,生活中有很多好題材,但好糧食不一定就能釀成好酒,有很多好的五谷雜糧放陳了、漚爛了,也變不成酒;只有通過有心人認真地一粒一粒揀選,又掌握著高超的釀造技術,精心釀造才能變成酒。寫文章是用一個字一個字的碼字功夫醞釀著文人情懷,同釀酒師一粒一粒揀選糧食再精心發酵一樣,都是老實人干的老實事,來不得半點糊弄。再經歷一定時光的窖藏便產生撲鼻的異香。不過我這里強調一點,養俊大兄的文風與敦厚人品一樣,是淳樸、平實、自然的敘事,甚至像拉家常,不進行特別的加工、貼標簽以及文字渲染與各種花里胡哨的鋪排描繪。他的文章就像沒有經過添加香料、摻水勾兌的酒,是生活原汁原味的“原漿酒”,所以其香味醇厚、純粹、濃烈、容易醉人。
周養俊兄繼承書香門第的儒雅家風,幾十年一直堅持寫作不斷,成績斐然,結集出版了十多本書不說,還三十多次獲獎,近年又接連斬獲冰心散文獎和和柳青文學獎。我想起杜甫《戲為六絕句》評庾信作品說:“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筆意縱橫。今人嗤點流傳賦,不覺前賢畏后生。”文章到了老年就更加成熟,筆力雄健、意境更高,如潮文思、揮灑自如。其實,這“文章老更成”也如同釀酒,釀制的技術越久越純熟,釀制的年份愈久風味便愈醇厚,品味起來愈醇香。
原載《西安晚報》2014年5月21日
郭興文,現任西安日報(正高二級崗位)高級編輯。西安市作家協會副主席。第六屆韜奮新聞獎、第九屆山花學術著作獎獲得者,系享受國務院特貼專家、陜西省重點領域(人文社科類)頂尖級人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