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散步》逍遙論文學
文學作品的結構形式一定會影響到意義內容的構成……就作家來說,也許他正因為能夠善于運用“形式”這種工具而沾沾自喜。但其實,咳!可憐的作家呀!他只不過屈從于文學形式的規律罷了,誰能夠把一闕黃鐘宮聲調的詞曲,填成幽細纏綿的作品?誰能夠使一首五言絕句,具有《楚辭·天問》般的磅礴與翻騰?誰能用散文追躡整齊華美的姿采,一如駢文那樣?誰敢突發奇想,用元曲寫出《商頌》、《大誥》的風格?所以,形式不是工具,就文學作品來說,它是一切。文學,除了形式,還是形式。
龔鵬程教授的《文學散步》里,有上述這段話。這使人想起了陳世驤之論杜甫詩《八陣圖》。陳先生說老杜這首五絕,抵得上古希臘一出悲劇——是靜態悲劇。陳先生用二萬言論述《八陣圖》二十個字。夏志清先生讀了陳氏大文,驚嘆其博學高識之余,認為五絕這樣的小品,無論如何不能與古希臘悲劇相提并論。我想夏公之說應為公論。亞里士多德在《詩學》中不是說,悲劇應該有相當的“大小”(magni-tude)嗎?這正是鵬程兄所說,一首五言絕句,怎能“具有《楚辭·天問》的磅礴與翻騰”?龔教授不是個形式主義者,然而,我和他有同感:管你是文雄詩杰,也難以不為形式折腰!
《文學散步》長十余萬言,上面的引文,只是全書的一個“小節”。在這本甚具雄心以至野心的大著中,作者研討的是“到底文學是什么、文學研究是什么、為什么需要文學與文學研究、文學研究又何以可能”等文學的基本問題。本書正文有十九篇,綱目昭晰,本來可以用“文學概論”之類命名此書,而作者卻用了“文學散步”為書名,原來是有步趨宗白華《美學散步》之意。宗著詩詞繪畫雕塑通論,從謝赫、王靜安以至康德、羅丹,視野不可謂不廣。宗、龔二書相較,則后者之闊大,遠遠勝于前者。中外學者的文史哲名著廣征博引、縱橫評議固不必說,新近的學術期刊如北京大學出版的《文學史》,新近的美國著作如賈克比(BussellJo-coby)的《最后的知識分子》,也在鵬程兄這只學術大鵬的視程之內——應該說在他的射程之內:這些都是他的學術獵物,得到后蒸燉煎炒,以美酒下之。
《楚辭·天問》以“磅礴與翻騰”勝,氣勢雄長。而這正好借來形容鵬程兄行文的特色,鵬鳥“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清代葉燮認為文學作品“幽渺以為理,想象以為事,惝恍以為情”,鵬程兄深然其說。鵬程兄是超級浪漫主義者,議論文學問題時發而皆中節,于平實中見精彩,時而“怒而飛”見驚人之語。我們聽他這樣說:相對于小說,“散文就顯得較有后現代的氣質”,因為它“去中心、放棄大敘事,祭鱷魚、聽秋聲,登凌虛之臺,臨滄浪之亭,記賣柑者言,述捕蛇者說,某山某水,一簫一劍,縱情則或放歌,明道則在屎溺……體無定質,藉吃喝拉撒睡以顯其相;名無固宜,雜單駢詩歌小說而弗拘其類。”正激賞其獨到而中肯之際,鵬鳥突然參差其辭、詭譎其語,以“海運則將徙于南冥”之勢,陡然曰:
當然,把散文跟后現代性扯在一起,而且預言小說與散文的命運,是貽患無窮的事,必將引來諸多爭論。這一點,我自然明白……但學者的本領,不就在強掰硬拗,以理論搞亂世界嗎?論散文的后現代性,亦可作如是觀。
馬上解構了“去中心、放棄大敘事”這番黨論。“學者的本領,不就在于強掰硬拗,以理論搞亂世界嗎?”大鵬鳥瞬間變形為大猴子,大鬧學術的天宮。
這本《文學散步》的對象,必須是勇于自我挑戰的文學理論思索者與愛好者。本書的讀者,在篇篇頁頁左右逢源采擷作者的卓識和高見時,應勇于和他商量、對話。我這里用“對話”一詞,不是巴赫金隱喻式的說法,而是說要真的找機會向博學的龔教授當面請益,和他對話。大家對文學的認知有高低深淺之別,鵬程兄以大鵬之姿,“物任其性、事稱其能、各當其分”(晉郭象語)地論文學,作者得逍遙之樂,讀者也應得逍遙之樂。請觀看嚴謹而瀟灑的龔鵬程教授如何逍遙論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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