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歲楊絳:在人生邊上的追問
“我正站在人生的邊緣上,向后看看,也向前看看,向后看,我已經活了一輩子,人生一世,為的是什么呢?我要探索人生的價值。向前看呢,我再往前去。就什么都沒有了嗎?當然,我的軀體火化了,沒有了,我的靈魂呢?靈魂也沒有了嗎?有人說,靈魂來處來,去處去。哪兒來的?又回哪兒去了呢?說這話的,是意味著靈魂是上帝給的,死了又回到上帝那兒去。可是上帝存在嗎?靈魂不死嗎?”
2005年,九十多歲高齡的楊絳先生病中提筆,開始了她的人生隨筆《走到人生邊上》的寫作。2007年,這部帶有自問自答性質的書由商務印書館出版,帶給我們許多對生命根本問題的思考與追問。楊絳先生一向為人低調,多病的身體也讓人不忍打擾,約請本書責編郭紅寫下此文,記述這本成書前后的點滴,以饗讀者。
這本書,我翻來覆去地讀了好幾遍。我一向喜歡楊絳先生的文字,那種凝練、精到、準確,在今天的作家中幾無可見。除非具有豐厚的國學根底,同時又有智者的洞察和坦率,否則絕不能達到的一種境界。我常會為其中獨到的表達而在心里暗暗叫好。
但慚愧的是,這一次的閱讀,卻令我摸不著頭腦。因為這次我只是個設計嚴密的校對軟件,職責是一遍遍地搜索其中有無別字。責任編輯就是這樣。我看到一個個的字在眼前顯現、隱去,而意義則躲藏在更遠的背后。直到有一天,漾著油墨清香的新書捧在手中,才是與這本書的真正相遇。
有意思的是,此前我并不知道楊絳先生這幾年在寫什么。自從開始編輯出版《錢鍾書手稿集》以后,我一直在為自己進度緩慢而負疚不已。但楊先生卻一直很淡然地對待那件事,一直很友愛地對待我。這幾年里,我見到楊先生的次數不多。每次去,她都會從客廳里輕悄地出來,含笑讓我去坐。我喜歡挨著楊先生坐,喜歡感覺她那種令人溫暖愉快的氣質。我們隨意交談,但她從未說起過正在寫的東西。直到八月中旬的一天,我才得知新作完稿,而兩天以后,商務印書館就將此書發排了。
這是一本與楊先生以往的作品大有不同的新書。身為著名的作家、翻譯家,她有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有自己駕輕就熟的領域。然而,在這本書里,她拋開了關于角色與形式的一切束縛,徑直走進了人們都以為她并不熟悉的一個領域。在讀到這本書后,周國平寫道:“楊絳九十六歲開始討論哲學,她只與自己討論,她的討論與學術無關,甚至與她暫時棲身的這個世界無關……她是如此誠實,所以她未得到確定的答案,但是得到了確定的真理”。
而她的討論又有著怎樣蒼涼的基調!在前言中,她說,“我正站在人生的邊緣上,向后看看,也向前看看。”不過隨后她又顯出了十足的勇氣:“人生一世,為的是什么呢?我要探索人生的價值。”
楊先生是一個知識淵博的學者,又是蜚聲文壇的作家。她要討論的是數千年來多少賢哲一直爭論不已的問題,那是一些簡單而又永恒的問題。她在書中對于人和人生的探討,質樸而又直接。她說:“我試圖擺脫一切成見,按照合理的規律,合乎邏輯的推理,依靠實際生活經驗,自己思考。我要從平時不在意的地方,發現問題,解答問題;能證實的予以肯定,不能證實的存疑。這樣一步一步自問自答,看能探索多遠。”
上帝存在嗎?
人有靈魂嗎?
什么是人的本性?
靈與肉是什么樣的關系?
人生的價值究竟是什么?
……
循著知識和經驗的路徑,楊先生認真地寫下了對困擾著她的那些問題的思考。她既是一個閱歷豐富的智慧老人,把自己平生所見的奇聞軼事娓娓道來,又像一個求知若渴的學子,對于根本的問題執拗地刨根問底。沒有令人頭疼的概念,沒有復雜曲折的邏輯推演。她只坦率明白地問與答,解自己的惑。最后,她平靜地寫道:“有關這些靈魂的問題,我能知道什么?我只能胡思亂想罷了。我無從問起,也無從回答。”
然而,所有的觀點都在書里了。
最有意思的則是篇幅與正文相若的“注釋”。如果說正文是理性的,它就是感性的;正文部分是抽象的,它就是具體的。它注釋的是楊先生的觀點,而不僅僅是引文資料。這是一組從容大氣的散文,記的是一些令她印象深刻的人和事。它們恰恰印證了正文里面看似抽象的一些觀點。《她的自述》里,秀秀講的一個家族幾代人的故事,不就是“人生實苦”嗎?而可愛的勞神父不正是鍛煉自己靈魂的典型嗎?年逾六旬爬樹捉貓的溫德先生,令人讀后不由莞爾。《胡思亂想》里,關于靈魂究竟用什么樣子去見天堂里的親人的猜測,實在出人意料。最令人唏噓的是《比鄰雙鵲》。那對喜鵲夫婦在一年的時間里演繹了什么樣的悲歡離合!最后,楊先生只淡淡一句:“過去的悲歡、希望、憂傷,恍如一夢,都成過去了。”
闔上書后,我仿佛聽到了輕輕的輕輕的一聲長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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