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的品格與樂趣
專門寫散文、雜文、文史隨筆的,我總看不上眼,不是歧視,是可惜。前些年,天津有位見過一面,來往卻不太多的朋友,給我寄來他的書,一本隨筆集子,附信中說愿意聽聽我的意見。我看了,讀書多,文筆也好。回信除了稱贊的話,又說,你讀書這么多,文筆這么好,為什么不做一門學問呢?光寫這類讀書隨筆之類的文章,實在是可惜了。后來這位朋友再沒來過信,交淺言深,我也覺得自己是太孟浪了。
但我不后悔。往后遇到類似的情況,還是要說。當然,吃一塹長一智,只給年輕些的朋友說,年紀大些的就不說了。說得最多的,是大學中文系畢業(yè)的年輕朋友。他們覺得上了中文系,就是要搞創(chuàng)作的,小說要閱歷寫不了,詩歌要激情寫不了,散文不就是隨意為文嘛,怎么也會寫不了。要不這個中文系不是白上了?
這話不能說沒道理,但其淺薄也正在這里。文體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在任何一種文體上要達到頂級水平,所需要的才情一點也不比在其他文體上達到同樣的水平為少。只能說散文更容易糊弄人罷了。
糊弄人是一時的,然而,文學要的是創(chuàng)新,事業(yè)要的是長遠。這也就是為什么,古代的不說,別國的不論,近世以來的中國則是,任何一個時期都有不可一世的散文名家,一旦時移世易,個個都成了明日的黃花,過眼的云煙。謂予不信,請去稍大些的書店轉(zhuǎn)轉(zhuǎn),郁達夫散文,朱自清散文,徐志摩散文,魯迅散文,梁實秋散文,錢鍾書散文,哪個是專靠散文安身立命,維系他在文壇的聲名的?這些人中,你或許會說朱自清便是。我同意。我再給你補充一句,臺灣有學者曾撰文指出,朱氏的散文并不怎么樣,怎么會有那么大的名氣?疑心朱氏是清華大學教授,又當過多年中文系主任,門生故舊遍天下,我愛我?guī)煟簿妥鸪缬屑恿恕_@也正好說明了,朱氏不是以散文安身立命的。他是名教授,名學者,寫出一點真情,文筆也還說得過去,聲名也就隨之鵲起了。
復旦大學過去有個教授叫趙景深,文革中紅衛(wèi)兵斗他時,說你不過是個中學畢業(yè)生(實際是工科中專),怎么能當了大學教授?趙先生是個很風趣的人,不以為忤,當即答道:確實是的。斷而說他年輕時給報刊投稿,每每遭拒,有朋友指點,說這是因為你不是專家,若是專家,就不一樣了。問為什么,朋友說,一成了專家,不管你談什么,都是專家在談,分量就不一樣了,別人也就另眼相看了。大悟。便下功夫研究中國古代戲曲史,不久遂成為這方面的一個專家,再投稿,便無阻攔了。這不是笑話,是多年前我在《隨筆》上看到的一篇文章上說的。
上海作家中余秋雨的散文,多少年來風行天下,起初見重于時,怕也與他先已有了戲劇史專家的身份不無關(guān)系。反證是,上海還有個寫散文的作家,學歷與余相當,文筆不在余氏之下,數(shù)量更遠在余氏之上,卻絕沒有余氏的聲名,何也,蓋此公是個專業(yè)的散文作家也。再一個反證是,詩人舒婷近年來不作詩了而多寫散文,居然也斐聲文壇,若她沒有寫詩的聲名,僅靠她寫的散文,數(shù)量再多,除了自得其樂之外,怕也難以有人賞識。
這是為什么呢?這就要說到散文這一文體的特質(zhì)了。凡天下事,入門容易的深造必難,入門難的深造必易。散文可說一種大眾文體,三尺童子會作,百歲老人會作,偶然一點靈性,說不定會成全一篇千古名妙文。這只能說是特例,常人難得有這樣的運氣,這樣的福分。中國文學有“余”這樣一個特殊的概念,比如詞賦乃詩之余,就是說,詩作好了,剩下的那點材料作詞賦,其詞賦必工,所謂“詩人之賦麗以則”是也。這也就是為什么,當今的小說家、詩人,要么不寫散文,若寫就壞不到哪兒。上文所說,擺在書店柜臺上的散文選集,多是作家、詩人、學者所作,正是這個道理。
非大家莫辦,非名家莫為,見學識,見才華,見品質(zhì),見性情,這一看似尋常的文體,實則是內(nèi)涵最豐,品格最高。這說的是極致。明乎這一極致,方知要在散文上顯山露水,出人一頭地,戛戛乎難哉。
據(jù)此,也不必說凡寫散文者,必先成為作家、詩人、學者,然后才能秉筆為文。可以說的是,散文作家,總要先豐富自己的學識,充實自己的腹笥,而后下筆作散文,才不至于流于俗爛。歐陽修說,“中充實發(fā)而為文者輝光”,實在是不刊之論。
特質(zhì)既定,品格既明,下來就好說了。可以這樣說,在中國的所有文學體裁中,散文是以其特質(zhì)的獨異,品格的高卓而自立于世的。若以為散文者,粗通文墨即可隨意為之,說到底,還是不知散文為何物,其見識之粗鄙,與三家村之村學究無異。寫不好散文,也就不足為奇了。
要在這么一篇短文中,說清什么是散文,怎樣寫好散文,實在是難為我了。有一個標準雖說下流,念其通俗易懂,不妨為諸公道來。世界之大,不外五大洲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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